疯子

    梅州市四面临海,通往岛屿的工具只有船舶,岛上有家不起眼的精神病院,姜轻就在那里。

    姜慈年跟着季昌睿来到一间独带院子的病房门口,他站在门外,伸出手准备敲门,但很久也没落下。

    这般拘谨的模样就像年轻时求人约会那般,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回复。

    季昌睿低声道:“待会儿进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说话。”

    姜慈年低着头,面无表情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季昌睿,从没见过他这么谨慎的样子。

    两下敲门声后,季昌睿扭住门把手打开了门。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敲门。

    “谁让你进来的!滚!滚,滚!”

    女人嘶哑的尖叫声,听得出嗓子撕裂了有一段时间,被这刺耳的声音吵到耳鸣,姜慈年皱了眉,他不愿意承认眼前的疯子是他的母亲。

    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坐在床边,光着脚踩在地上,拿着枕头和被子往门口的方向砸,她的头发长到了臀部,却像个癫子一样铺散在脸上,不停地挥舞着手臂不知道想扇打谁。

    她咆哮着试图站起来时,脚踝上的镣铐牢牢固定着她的双腿,另一头则被嵌入了墙壁,链子的距离只够她在床上。

    季昌睿抓住她挥打的胳膊,把她揽进怀里,并轻轻拍打着安抚,趴在她耳边说话,细声细气的重复道:“没事了,没事了。”

    姜轻在他怀中尖叫,双脚不停地踹,链子激烈抖动着,坚固的铁链拽得墙壁都掉下了几层碎皮。

    “好了姜轻,好了好了。”季昌睿伸手拨开她脸上的长发,营养不良的女人脸颊凹陷着,眼窝格外突兀,她瞪大的眼睛惊悚得像是看见鬼魂一样,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瘦弱的身体仍是高挑,竹竿一样一掰就断,她在冲着姜慈年嚎叫,从他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她癫狂嚎咷着:“滚出去!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滚啊!滚!”

    撕裂的嗓音断断续续发出几个尖锐的音节,失声尖鸣。

    季昌睿一只手用力钳制住她的胳膊,弯腰将她抱在怀里:“你好好看看,他是我们的儿子,叫姜慈年,你忘了吗?他是慈年啊!是慈年!”

    姜轻冲着门口双脚乱踢,使出了浑身力气足以见得崩溃:“你给我滚疯子!疯子,滚出去!滚啊啊,滚!”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疯子,反而说他疯。

    姜慈年忍不住嗤笑,想来也是把他当成了年轻时候的季昌睿,他真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应该被打一顿,打到再也不敢疯疯癫癫的冲他乱叫。

    姜轻呕出了一摊血,季昌睿见形势不妙,赶忙叫姜慈年出去。

    “把门关上!你在门口等着!”

    他冷着脸,看都没看一眼转身离开,大力关上了门。

    说什么他的妈妈需要他,不过是季昌睿为了让她精神恢复正常才想出来的损招。

    姜慈年在岛上待了近三个月。

    从那天开始季昌睿再也没有让他去过一次精神病院,他每天呆在酒店里,对着窗外的海面发呆,幻想着黎冬有一天会不会踏上这座岛来找他,说不能没有他,说她已经爱上了他。

    姜慈年靠着黎冬精神支撑了三个月,快要精疲力尽。

    关川也没有给他消息,她仿佛真的就人间蒸发了般,似乎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

    姜慈年仅剩的唯一盼头,是期望季昌睿把黎冬的下落告诉他,这三个月季昌睿没有给他过任何关于黎冬的消息,他开始怀疑季昌睿是不是在欺骗他。

    黎冬到底在哪。

    三个月了,他的忍耐快到了极限,姜慈年甚至想把刀架在姜轻脖子上,来威胁季昌睿。

    白日即将到头,窗外夕阳顺着海平面的边际线开始下沉,变得又大又红,湛蓝的映照下妖娆而又脆弱,仿佛一团赤红的火焰在其中燃烧。

    房间内,血红的天边散进来稀薄的红霞,压抑的氛围透过玻璃窗扑面而来。

    姜慈年躺在沙发,手臂垂下,眼神悲凉而平静,右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脑海里浮现出黎冬的脸,耀人的双眸,神采奕奕对着他笑。

    他想她想得要死。

    一月中旬,街道上渐渐开始有了年味,再过几天便是农历新年,马路周围张灯结彩,格外热闹。

    黎冬穿过熙攘的人群,提着刚买好的饭回到了宾馆。

    她解开围巾和口罩,呼出一口热气,空气中散开白雾,脸颊冻出了两团血丝。

    房间内的空调不是很热,她换上毛茸茸的睡衣钻进了单人床,裹着被子依靠电热毯取暖,这里远没有之前住的酒店暖和。

    因为害怕暴露踪迹,她不敢用身份证,当然也就不能去住酒店,只能找个小宾馆暂时落脚,谁知道一呆就是几个月。

    黎冬计划着来这座城市找妈妈,但她毫无头绪,只能靠着曾经她发来的几张风景照,到处询问。

    等到身子暖和起来,黎冬把盒饭拿到床上来吃。

    看着早已凉透的盖浇饭,她叹了口气,用筷子戳着硬邦邦的米饭,不理解妈妈怎么会来天气这么冷的北方居住,她以前明明是个很怕冷的人。

    第二天一早,黎冬又去了昨天还没找的小区。

    她看着地图,把附近的居民楼都走了一遍,拿着妈妈的照片跟人询问,还没一个小时脚都要冻僵了,口罩里全是湿气。

    在找到第六个小区时,快递驿站的老板说有点印象,照片里的女人眼睛很大,这个特征跟他记忆里的人有些相似。

    “不过我记得她是短发,头发没这么长,前两天我还看到她抱着个孩子来取快递。”

    黎冬一愣,连忙问:“你这里存放的快递,都是这栋小区里的吗?”

    “反正是这附近的,你去单元楼里问问,你要是知道她叫什么,问居委会也行。”

    “谢谢老板!”

    得到消息的黎冬兴奋朝着小区大门跑去,可随着他刚刚的话涌入脑海中,她的脚步不由地放慢了下来。

    她抱着一个孩子。

    妈妈已经再婚再育了吗?

    从保安那里黎冬得到了准确的回复,记住了单元楼号。

    她抑制不住激动,兴奋得双腿都在发软,来到一家贴着手写对联的门前,惊悸不安敲响了房门。

    接连敲了三下,里面传来拖鞋摩擦在地的声响,沉重的房门往外推开,女人尖细的声音道:“外卖……”

    在看到熟悉的脸庞后,黎冬颤抖着摘下口罩和帽子,酸涩的眼眶冒出泪水。

    “妈妈……”

    “黎冬!”

    方曼若惊呼,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自己找到的,你之前发给过我这里的照片。”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屋内传来孩童软乎乎的呼唤声,还在牙牙学语,嘟囔不清叫喊:“妈妈。”

    方曼若一惊:“你先等我一会儿!”

    说罢,她便将门给关上。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黎冬原地僵住,滚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冰冻。

    这三个月来日日夜夜的想念,希望一瞬间就被碾碎成满地残渣。

    回到屋内,方曼若拿起手机给黎彦鸿拨通电话,刚接通她便怒声质问。

    “你什么意思!让黎冬来找我?你还闲咱俩的脸皮没撕破吗!我告诉你,你现在赶紧把她接走,我已经再婚了,别给我添麻烦了,你让我丈夫看见她我怎么解释!”

    电话那头的声音咄咄逼人,方曼若气笑掐着腰,把短发往后撩去。

    “黎彦鸿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死皮赖脸要争她的抚养权!现在你跟我说你教不了她?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每个月付那点抚养费!”

    “黎冬现在是你的孩子,我不管你教不教得了,你是她的监护人,你有法律上的责任!而我没有!”

    他们争辩不休的咆哮,坐在她脚边的孩子哇哇大哭,拽着她的裤子喊:“妈妈,妈妈!”

    方曼若大吼:“你有家庭我就没有吗!你开了公司你那么有钱,养个孩子能要你条命吗!你永远都这么自私,我真后悔当初给你生了个孩子,你有本事把黎冬直接丢在这弃养,我报警!你看警察抓不抓你!”

    方曼若挂断电话,气喘吁吁站在原地,等她冷静下来后,先哄好了孩子,再急匆匆的去开门。

    黎冬二字还没脱口而出,看着门外空荡荡的长廊,才发现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