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收留
腊月的天空开始放晴,太阳落在回春堂的院中,照着一片素白的雪地。 一片雪做的白描中,只有几点深色的人影小声地交谈着、炮制着药材。 若是阴干的,要必须送去竹楼防潮的里间去,若是要熏烘的,则送去大堂,挂在那旺盛的炉火上。 荧光从一开始昏迷,到现在已经恢复些许的力气,能喝些煮烂的肉糜锅贴。 陆贞柔深知有营养才能恢复得快。 人体三大营养素无非是:碳水、蛋白质、脂肪。 因而,她也不光喂荧光稀饭白米之类的,但凡荧光能喝,那就喂些富含脂肪的肉汤泡着米,但凡荧光能嚼,那就弄些煮烂的菜糊肉糜。 如此一月余,荧光不仅能下地行走,还有力气叉腰骂着闹事赖着不走的病人家属。 这日,宁回依约去往里坊,为那些权贵人家的下人诊治。 他拉着陆贞柔的手,似乎在低声说些什么贴心话。 荧光倚在木门边,嘴里嚼着煮到没味的参片,瞪着一双大眼睛,含糊道:“赶紧去报信,都快中午了,周大夫在外头等你那么久了,呸——”她一口吐掉参片,又从茶水中换了片新的,“早去早回,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在李府的时候,荧光便好争事,爱掐尖冒出头,如今面对救命恩人也是这副脾气。 周大夫脾气好,任她去了。 宁回干脆装没听到,直到陆贞柔牵起他的手,又亲亲他的唇,含笑道:“快去呀——” “噗,没羞没臊。” 陆贞柔恼怒地朝荧光看去,后者更是不服气地看过来,顶着一头炸毛栗子似的发型,又配着圆润的下巴、大大的眼睛。 见及此,她微微一笑,故意捋了捋胸前的一缕长发,反唇相讥道:“嗳,后院的山药片都比你脑袋上的毛长。” 引得大堂众人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荧光气得捡起茶,“砰”地一声,重重地甩上木板做的小门,震得屋檐上滑落大片雪。 陆贞柔故意朝那小隔间笑了数声,才推着宁回,小声说道:“快去,你和周师兄去跟她们说上这个好消息,好多收一笔诊金。” 这会儿,荧光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找青虹,她偷偷藏的好东西多得哩!” 那声音顿了顿,又说道:“你们回春堂收多少都可以,不许分给璧月!” 宁回才不管荧光怎么说,反正收多少都是陆贞柔的。 等周师兄牵着骡车过来,宁回趁机低下额头,蹭了蹭陆贞柔的发间,亲昵地说道:“等我。” 荧光的情况一日好过一日,连月信也来了——这事还是周师兄早上时发现的,他见荧光喝完肉汤便脸色发白,连忙叫醒了刚睡着的陆贞柔。 回春堂真是稀奇,一堆大夫竟不懂什么妇科,还好陆贞柔在李府时,便没少兜售她那“安经息痛丸”,好方便赚两块银子。 如今这地方药草多种多样,加上陆贞柔又有了些许的长进,便大手一挥,做主给荧光开了副四物汤。 不过,一个姑娘家继续住在大堂也不太合适。 陆贞柔干脆找宁回商量过一回:让荧光搬去竹楼二层,就住在之前为陆贞柔准备的房间里。 至于陆贞柔自己,当然是跟宁回睡一起。 这事除了宁掌柜不乐意,其他人都觉得没什么。 送走宁回后,陆贞柔继续缠着刚想打盹的宁掌柜。 老年人本来就觉少醒得早,自打陆贞柔来到这儿,宁大掌柜本就难得休息的时间变得更少,晚上不得不多睡一个时辰。 可怜一把老骨头,本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竟遇见一位混世魔王般的人物。 原本就看她不顺眼的宁掌柜,如今竟是也不敢说些什么重话。 谁知道这丫头又会想出什么事儿来麻烦他! 眼下,自己孙儿出去外诊,这丫头竟然朝自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宁掌柜眼皮一跳,正想找到事情做,便见陆贞柔凑过来,细声细气地说道:“宁大掌柜,之前您教导过我,宁家要救天下人,是不是?” 哎哟喂,教导可不敢当。 宁掌柜不知道她又要整出什么事端,心道大事不妙,面上老实回道:“是。” 陆贞柔见回春堂掌柜上钩,心中欢喜不已,面上却装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她晃着脑袋,眼珠子从一堆草药上滚过去,说道:“你救不了。” 宁掌柜嗤笑道:“你一个丫头,凭什么这么说,我记事以来,便被祖父抱着在药柜上认字,我有这么多的学生,又有回儿,总有一天我宁家能够治好所有的沉疴病疾。” 鱼上钩了! 陆贞柔继续激道:“你就是做不到。” 见她语气笃定,宁掌柜反而来了些兴趣:“哦?为什么?” “因为你的学生都是男子。” 宁掌柜失笑:“这跟男子有什么关系?去去去,我年纪大了,你找别人玩去。” 陆贞柔毫不在意宁掌柜的驱赶,面上一副豁出去的赖皮样,道:“这天底下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你只收男子为学徒,他们撑死了也只能治这天底下一半的病症。你没有女人当学徒,就没有人能治另一半的病症。” “就凭荧光这事,若是没我,单凭你们是救不回来的。” 女学徒?宁掌柜想起自己的女儿,一想起女儿脾气也是个混世魔王,赶忙连连摆手,道:“老朽虽是一把老骨头了,但也不方便教旁的女子。” 闻言,陆贞柔挺起胸膛,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我方便啊!你看我聪明又机灵,还会识字,你教我不就行了。就算你不乐意单独教,但你教宁回的时候,也让我在旁边听着不行么!” “而且你还有那么多徒弟呢,难道个个都是单身!?” 宁掌柜见她振振有词,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但你根本就没交过半分束脩。” 对哦,陆贞柔这才想起来,她好像一直在宁回家白吃白住。 而且古代人还蛮看重礼节的。 …… 宁回带着消息回来时,见陆贞柔照着医书,手里举着一个戥子,翻来覆去地称药。 他不禁露出几分笑意,又往旁看去——他的祖父,宁掌柜正被两个小丫头片子夹在中间吵得头疼。 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病症,一个说要加附子,一个说要放乌头。 宁掌柜揉着头,一张脸拉得老长:“还加?你俩怎么不再加点砒霜?回头府衙拿人的时候,正好人证物证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