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忠实的听众
4 忠实的听众
有了哥哥的奖励,季灿灿可以说是一改往日的懒惰,就连跑琴房都跑得不那么痛苦了。 季清泽下晚自习去琴房接她时,也常常会故意先不敲门站在外面听她弹一会。刚开始的时候很明显还弹得各种磕磕绊绊的,光是顺下来一遍已经十分勉强。但季灿灿这个总是沉不住气的家伙也能破天荒地耐着性子把那几个不熟的小节来回滚动几十遍,最后听下来,效果倒是比一开始改善了不少。 琴房前的走道,只留了一盏昏暗的过道灯。季清泽就这样在靠在门外边静静听着,不告诉她,也不进去打扰她。有时候就眺望着长廊顶上明灭的亮光,扫过那积了不少尘埃的木地板,又或者闭着眼什么也不看,只是去感受那些她指尖流淌出的,稚嫩而又明亮的音符。 她进步得很快,还没到一个星期,已经很心急地拖着季清泽让他检验自己的努力成果了。 好,让我好好看看你到底练成个什么样了。 季清泽接过季灿灿递来的谱子,看着上面那些总是被她无视的力度和表情记号被打上各种强调用的圈圈和感叹号,也不由得感慨这对于她而言,也是十分难得的进步了。 季灿灿在琴凳上坐定,然后开始弹奏那首每一个音符都几乎已经刻进脑子里的小赋格。一遍过下来,没有错音,还带有了一些她自己虽然生涩但也颇出效果的处理。最后一个音落定,她轻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偏过头去瞄季清泽的眼睛。 那双眼弯弯的,笑起来就像月亮。季清泽轻轻鼓了几下掌,然后奖励一般地揉了揉她脑袋,很诚实地夸赞道:弹得很好,比起之前进步真的很大,灿灿是真的努力了。 季灿灿也很兴奋,眼神都亮了两个刻度,然后一股脑钻进他的怀里:那我可以去你们学校了是不是! 嗯,答应了你的,那就肯定会带你去。季清泽看着她那个兴奋样子也不免觉得好笑:这么高兴的吗?还是先跟你打个预防针,我们学校真没什么好玩的,到时候失望了不要又哭着说哥哥骗你。 怎么可能不好玩呢,游园会听起来多好玩啊! 嗯,你在肯定好玩,毕竟是捣蛋的一把好手。 好过分啊!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季清泽看着妹妹又要开始耍小脾气,一时都有点后悔自己不该煽风点火了,但她那份喜悦的心情又如此直白而不加掩饰地传递过来,让他这个本不期待什么游园会的人也开始隐隐期待了。 等到游园会当天,季清泽起床就看见季灿灿竟然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尽管对于晚上才举办的游园会也没什么用。 他想了想,出门前还是不忘叮嘱了她一句:今天我放学了就回来接你,记得晚餐别吃太饱了,不然到时候见到那些摊子上想吃的又吃不下,回头还要跟我发脾气。 季灿灿使劲点了点头,一句嗯嗯那你放学了快点回来。就把他送出了门,转头也开始找自己的书包准备去学校。 这一天本应该一如即往地,没有什么平淡与波澜就迎来又一个夜晚,只是意外总是发生得如此突然。 季清泽这天因为学校校运会加晚上的游园会,也没有晚修,下午五点不到就回到了家,准备稍微垫点肚子就带季灿灿去学校。 但是他从开门时就感觉有点隐隐约约的不对劲,按他早上出门时季灿灿那个兴奋劲来看,现在不在家门前蹲他回来实在有些奇怪。他关上身后的门,站在玄关口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客厅,有点犹豫地唤了一声。 灿灿?在家吗? 没有人应声。 他顺着走廊走向她的房间,一边扫了几眼客房和书房,但是里面也没有她的身影。 灿灿,你在哪,我们吃完饭要出门了。 季清泽的目光最终落在她紧闭的房门上,他轻轻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回应。于是他的手落在把手上,松了一口气,至少是没有上锁。 我进来了。 他说着,轻轻推开了房门。床上是一个鼓鼓的明显裹着人的被子团,听到他开门进来也没表现出什么要来迎接的架势,反而又瘪下去坍成一个饼,明显是里面的人又趴回床上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不是要跟哥哥一起去游园会? 季清泽一边注意着不要压到被子里的人,一边在床缘找了处空间坐下来。 里面的人一直没回话,又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季清泽也没有再问,耐心地等她出来,直到过了好一阵才听见里面隔着被子传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我不想去了。 季灿灿很少有这样情绪低落的时候,这个状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反常了。反常到连季清泽听到她的声音时,自己都有些并未意识到的慌张和无措。 他伸出手,想去探探那个被裹在被褥里的小脑袋。然而季灿灿把被子裹得严实,他扑了个空。于是季清泽也只能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尝试性地再次问道:是学校有人欺负你吗?你不要闷着,先出来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不好?有什么事我都会想办法解决,不让你受委屈。 被子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季清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状况,也不可能突然掀开被子逼她出来,只能在一旁耐心地等她心情平复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方才慢慢探出半个小脑袋。那双水灵的眼睛红通通的,看得季清泽心里登时一紧。 哥哥,我以后也不想弹钢琴了。 季灿灿带着哭腔,赌气似的发泄了一句,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季清泽清楚她的性子,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虽然慌,但也知道不能再逼问下去。于是隔着被子,像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一样一下一下摸着她哽咽到颤抖的背。 一直到他手下的动静逐渐平息下来,他才轻声地尝试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哥哥都站在你这边。我知道灿灿长大了,想去自己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了。但是遇到难过的事情或者是困难的时候,向别人求助,或者向别人倾诉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灿灿,你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只有先告诉哥哥,哥哥才能和你一起想办法。不要一个人闷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不好? 好一阵沉默过去,季灿灿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睫上还带着点湿润。她对上季清泽的眼睛,有些难过地说道: 哥哥,那个人说我弹的很难听,就不要做梦当什么钢琴家了。她顿了一顿:他还说老师是想巴结爸爸才选的我去文艺汇演,不然肯定是陈琪琪的芭蕾入选。 季清泽听着她口中转述的话语,不禁对里头赤裸裸的揣测和恶意感到暗暗一惊,连接下来脱口的话语都立刻严肃了起来,还带着几分他自己都并未意识到的怒意。 是谁,这么说的? 季灿灿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是林风。 季清泽乍一听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但转而想起几天前季灿灿跟他说班里要为文艺汇演选节目的事,说到某一个候选人时,她几乎微不可见泛红的双颊。 他尽力压制住自己话语中的情绪,轻声问道:就是开学典礼上表演钢琴的那个? 季灿灿嗯了一声,没有接别的话。 季清泽的双手落在她羸弱的肩膀上,有些不自觉的用力,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变成一种充满力量的无形的支持。 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恶意揣测和人身攻击,你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哥哥都会去解决的。 季灿灿似乎受到了些安慰,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眼睛又突然间红起来。 哥哥,我弹的真的很难听吗?我是不小心听到的,这是不是表示这就是他的心里话?而且他弹琴真的很厉害,不像我,一首小步舞曲都练了两个星期。哥哥,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弹琴。 她说着说着,本来只是泛红的眼睛,一下子淌下一串泪来。 季清泽看着妹妹这个样子,一边是难以掩盖的愤怒,一边又心疼得跟针扎一样。 他顿了一顿说道:灿灿,不是所有看起来有才华的人,都有跟他们的才华匹配的人格的。 他的语气暖暖的,像冬日里焚烧的炉火,又似冰一样的坚定:你和那个林风,你们都还小,还没有接受足够的相关训练和教育来分辨出事物的好坏,或者是善恶,更何况艺术本来不应该是一个用来区分高下的东西,更不应该用来攻击人。 灿灿,就像这个林风一样,你以后也会遇到不喜欢你的,攻击你的人。这跟你是不是足够善良优秀没有关系,你总是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的。如果你在意他们,那受伤的只会是你,尽管你并没有错。 他俯下身来,手从季灿灿的肩膀滑落在她的手臂上,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包容与坚定。 但是哥哥喜欢听你弹琴,我永远会是你忠实的听众。 接近傍晚的时分,一点点夕日余晖落在他泛着玉一样光泽的俊秀的脸上,又被他额间垂落的发丝剪得疏疏落落的。季灿灿仰起头,她的眼泪其实早在对上那双深邃如海的瞳孔时就停止了。 那颗埋在心里还未发芽就腐烂的种子,连带着遇人不淑的难堪的自己,就让它留在这个平平无奇的黄昏里吧,她想。至少她还有哥哥,他永远会是自己的伙伴,家人,与后盾。 季清泽看她脸色逐渐好起来,眼角也带了点弧度,说道:好受一点了没有?还要不要去游园会了? 季灿灿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角,声音里还有点闷闷的赌气的影子,但已经没了一开始的伤心与阴霾了。她撇了撇嘴:要去。 季清泽这才毫无保留地笑起来,伸手给她擦掉了眼角斑驳的白色泪痕。 他看着那张红通通的小脸,犹豫了一会,又低声说道: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伤心了。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也有一首喜欢的曲子,只是不知道叫什么。所以我希望灿灿有一天,变得足够厉害,厉害到哥哥想听灿灿弹一次这首曲子,都要求你好久好久你还不答应的地步,好不好?他说完,轻轻哼了一段短短的,前奏一样的调子。 季灿灿一下子笑出声来,反驳道:我才不信你会求我呢! 她说是这样说着,还是在脑海里把那段调子又来回重复了好几遍。